多舛命途(8.2 “一枪毙命”)
2021-08-29 16: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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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一枪毙命”

        我大约在高中毕业前后开始尝试向公开出版物(亦即真正意义上的)投稿。起初是投一些反映工矿企业或知识青年“改天换地”生活的诗歌,主要是找那些《群众文化》《乡村文艺》之类的“低端”小开刊物,有时也向地方党报投学习马列理论的“论文”等。退稿率不好说——因只有部分收到了退稿和退稿信,但命中率确定是百分之零。我那时“想当然”地以为天下编辑都一样“有水平、同标准”,被一家否决就意味着并相信被彻底否决或“通决”了,绝无必要再投第二家(次),等同于“一枪毙命”。于是有一段时间我把稿件寄出后,反倒害怕过快听到回音——让“退稿”来得慢一些吧,那样还可让我的企盼和想象力在虚幻中多停留会儿。几十年过后回头看,发现其中有些当时若改投没准儿还有“复活”的希望呢,当然如今时过境迁只有悔之晚矣的份了。不仅如此,“一枪毙命”或“绝不复投”也让我无缘创造约翰•克里西一生接到743次退稿信那样的“辉煌”记录。

        在知青生活的头一年写了篇叫《采访记》的短篇小说,留存底稿的落款时间为1973年10月3日亦即我年满18周岁之前,应该是利用国庆假期几天不出工最后修改完成的。小说讲述一位公社广播站女记者兼播音员去青年渠建设工地采访一位青年突击队长的“奇遇”,其中制造了一个小“噱头”并最终“抖开包袱”,算作一点小小的“创意”吧。从多年后老同学回访我们上山下乡第一站——磺厂知青新建队的一张照片中(参见图8-2),我看到背景岩壁上好像有一段水渠。若没错,那就是当年在我们目睹下由临近生产队完成的一项“小红旗渠”工程。我被其感动构思了那篇东西。地名(落岩-高岩岭)、事物(小红旗渠-青年渠)皆有所本。至于人物嘛,可能就有点“拍脑袋”纯虚构了。

图8-2  一批老同学回访离别多年的磺厂知青新建队(2006)

        不知是因于无知(也确实不知该向谁请教)还是拮据,投稿竟然都没买本方格稿纸抄上,用的是小开的便笺纸。后来稍有改进也只是用规格略大一点的练习本或备课本。也记不清投的哪家报刊,遭退稿后就再没问津。尽管难掩肤浅和幼稚,但因是我的(第)一篇还算完整的小说“处女作”,特选编入本书附录供“笑评”。

        后来还写了《大菊》《扎根篇》等刻画农村英模和反映知青生活的小说。到武汉学习工作后又写了《情场喜剧》《玍干部的婚事》《啊,老师》《篝火夜谈》《幸福的时辰》等, 均未逃“一枪毙命”的结果。其中《幸福的时辰》是受因言论获罪被处极刑的张志新烈士的影响,讲述一位即将步入高校(工农兵学员)和婚姻殿堂的“幸福女孩”,因同情救助一位同样因言论获罪而受伤潜逃的学者,结果命运被改变的故事。稿件寄到武汉某文艺期刊后数月音信杳然,我便骑辆破自行车“勇闯”编辑部辗转找到了责任编辑。忙碌的他还算耐心地从成堆的来稿中找到了我那篇抄在备课本上的稿子,翻了翻终于有了退稿的理由:文学要有美感,而你的小说情结太血腥了看不出一点美感…就这样我算是登门索回了退稿和退稿的理由。可我回去时蹬着自行车一路思忖:难道文学只能写美感不能揭丑恶吗?那么如何理解“批判现实主义”呢?

        如前所述,反思败因是人的一种最基本的生存智慧。百投不中也不能完全归咎于运气不佳,重要的是检讨改进自己。比较那些经受住了时间检验的佳作,有的是写自己的亲历,如高尔基的“三部曲”,鲁迅的《故乡》、王蒙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史铁生的《我那遥远的清平湾》等,尽管没什么“离奇”但却浸透着“真切”(平平淡淡才是真),读起来同样引人入胜;有的写“奇遇”,如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莫泊桑的《项链》、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其“噱头”只有来源于现实生活才能“既出乎人们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亦即符合生活的逻辑。而我的创作基本上都是凭空杜撰出来的,人物“高大上”或情节“假大空”,既缺乏亲身体验,也极少取材于现实生活。为弥补这两大短板,我一方面开始写日记记录亲历的生活点滴,另一方面注意“采风”以充实自己的原始“素(题)材库”。我的自定义是:可用作情节原材料的为“素材”,可用于主题原材料或灵感源泉的为“题材”。下面选编几则我收入“素(题)材库”的小段子(见下列小贴士):

  • 尿遁托孤】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也有说在某车站),一少妇走到一位在现场执勤的军人跟前,递过襁褓中的婴儿:“解放军同志,帮忙看会儿宝宝,我去上个厕所。”趁战士尚在迟疑,她把孩子塞给对方显得很“内急”的样子就匆匆离开了。可战士一等两等不见少妇回来,跑到附近厕所守候也没结果,问出来的如厕者均懵然不知,这时才明白少妇一定是有意弃婴“尿遁”了。“受托”战士在围观大妈大嫂们的帮助下解开襁褓,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妈妈是知青,爸爸黑良心,孩子送给解放军… (听自于一位重庆知青,这样的情节是拍脑袋想不出的)
  • 【“屁”的经验】其貌不扬的男生小M坐在班花小N的正后座,每天欣赏着美女的背影和后脑勺想入非非。一次上自习课,全班同学都在聚精会神地复习,突然 “吥---”的一声欲盖弥彰的异响打破了教室的寂静。大约过了两三秒钟大家实在控制不住突然哄堂大笑起来,还有坏男生故意夸张地用巴掌在鼻孔前猛扇:谁放的臭屁?好臭!可没一个人敢出来承认。小M听得很清楚异响来自他的前座。可小N只是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吱声:她这两天不知吃了什么正闹肚子,刚才那下实在是没憋住。这时已经有人把目光转向小N并作出暗示。小M意识到“英雄救美”的伟大时刻到了,便猛地站起身来理直气壮地宣告:是我放的,怎么啦?哪有吃了五谷杂粮不放气的?一下把全场给镇住了,也给困窘的小N解了围。自那以后两人好上了,最后小M终于抱得美人归。在婚礼上,来宾们要求新人介绍恋爱经验,有些微醉的新郎举着酒杯:恋爱经验?有个“屁”的恋爱经验… 听懂了的老同学们不禁大笑,但众人茫然。(段子来自我弟,比较符合生活逻辑)
  • 男子汉哟】A君总爱抖大丈夫的味儿,开口闭口: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男子汉大丈夫,怕啥!“男子汉大丈夫,要是我---”一次看见邻居B君出门给老婆倒洗脚水,刚开口忽然哽住。原来自己的女人在里屋听见了,竟一把撩开门帘,双手叉腰站在门口:“要是你咋的?” “要是我…”他慌忙改口,“就一口喝它!…嘻嘻....” 一次两口子动起武来。不知是因为A君身单力薄,不是那大块头女人的对手,还是在履行“男子汉大丈,还是气量大一点好”的守则,竟一头钻到床底下去了。“啪啪!”悍妇虚张声势地敲着倒拿着的鸡毛掸子,恶狠狠地吆喝着:“出来!”两个小孩在一旁吓得大哭。哪能在娃娃面前有失做爹的体面?于是他鼓足勇气在床底下高声回应:“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来自一位同事的讲述,有一定的人物刻画)
  • 过硬背行】某日我背一背篓山货进城。出门不远,看见一司机正在公路上摇车。旧式卡车死火后往往需要用“摇把”手摇启动。我就抱着“打杵子”(山区农民用于支撑背篓歇脚的工具)走上前:“喂,伙计,带一个(‘搭个便车’之意)!” 司机正忙着有些不耐烦:“带两个!” 听他没好气,我也来了火,就把脸一板:“你到底带不带?!”这位司机可能从未见过敢跟他赌狠的人。他望了一眼我手中的打杵子——城里人都害怕这家伙,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钢摇把,定了心,没理睬我。“突突突…”车摇响(启动)了。“笃!”“笃!”我看希望不大,想和他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就把打杵子在地上狠狠地杵了两下,“你不带,老子就过硬(‘行蛮’之意)!” 一听说我要过硬,司机吓得赶忙抄起了摇把,猛地转过身,摆出一副招架迎战的姿态。“哈哈哈…”我忍不住一阵大笑,笑得司机越发莫明其妙,毛骨悚然。我拍了拍大腿:“老子过硬——走!”司机看我是“过硬”走路而不是“过硬”打架,才松了口气,擦了把头上的虚汗…(来自一位农民朋友的讲述,应该是他的亲历)
  • 雨夜惊魂】一辆卡车顶着夜暮和瓢泼大雨在崎岖的山区公路上急驰。只听得:“哗---”雨声,“呲---”车轮轧水声…“喂,师傅,”一个淋成落汤鸡似的老头拦住汽车,“捎一脚吧,行行好!”车停。瘦小的老头感激不尽地爬上了后面的车厢:“好人,好人,保你多福多寿。”空空的车厢中间放着一副棺材。这棺材是柏木的,长长的,宽宽的,漆得黑黑的;在暮色中,被雨淋得越发亮铮铮的。老头赞不迭:“好料,好料!”风暴雨狂,车又开得急,站在没有顶棚的车上很难受。老头忽然灵机一动:“有了,有了!”他“呼哧呼哧”地掀开沉重的棺材盖,钻了进去,用刚才当过拐棍的一根小树干支起盖子,不憋气。瘦小的身躯躺在宽大的棺材里,遮风挡雨,比坐在司机台(当地人对驾驶室的俗称)还舒服。他心里赞叹:“这上好的寿料由我首先享用,福气!福气!”…“哗---”雨声;“呲---”车轮轧水声。“喂,师傅,”忽然从夜暮中钻出一个戴斗蓬的姑娘。她拦住车;“带一程,有急事!”好说话的司机让姑娘上了车。---唉哟,棺材?怎么会是棺材!姑娘自然不免有些紧张。谁知里面有人没人。当然,棺材肯定是装死人的。唉,真不该上这辆车。可又不好意思再麻烦司机停车。---躺在棺材里的老头隐约知道增加了个新旅伴。他忽然感到烟瘾来了,于是,掏出烟叶,卷了一支烟。可是,火柴淋湿了,怎么也擦不着。---听到棺材里轻轻的嚓嚓声,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咚!咚!咚!”心跳得更急了。---何不借火?不知新旅伴有没有,试试看。于是,老头从支起盖子的缝隙里伸出一支枯瘦的手:“喂,借个火!”---“鬼,我的天!”姑娘没命地呼喊。---什么?喊什么?老头断定外面发生了什么意外,猛地掀开棺材盖。---呵!姑娘断定鬼来抓她了。她奋不顾身地跳了车…(来自一位矿工朋友的讲述,录入时作了文字修饰)

        我后来的“创作”风格逐渐受到“亲历”和“采风”的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我取得了零的突破。选编入本书附录的小说《若是成功了》和纪实文学《老外的吝啬》《为老外取汉名》就基于“亲历”;小说《焉知祸福》《晚餐》《省委书记的侄子》的“灵感”,则来自“采风”亦即我的“原始素(题)材库”。至此我愈发相信:作者的想象力或“杜撰能力”终归是有限的,生动鲜活、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才是创作的不竭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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